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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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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往事

也許是今日總是聊到以前的事, 這天晚上,她又夢到了自己年幼時的場景。

葉明熙自幼喪母,父親不慈, 她跟在姐姐跟嬤嬤身邊長大,難免性子膽小。

應天書院七歲入學啟蒙,當時父親要將她送進去,還要她多攀附權貴,與大人物們的兒女交朋友。

書院之中秩序森嚴,排班竟是按照家室嫡庶區分, 身為太傅府與恩陽侯之後, 她理應進最高貴的天樞班, 與姐姐隔了兩個長廊。

可能也是這個原因,葉鴻文才執意將她送進去。

她那時還沒過七歲的生辰, 身量嬌小瘦弱, 不願意離開家, 更不願意自己獨自一人上課。

葉明熙哭了許久, 也沒能改變葉鴻文的決定。

後來還是梅息蕓聽聞後,暗罵葉鴻文不是個東西, 又趕忙將趙姝意也塞了進去。

趙姝意也同樣討厭書院,加上母親向來偏袒, 她根本不聽梅息蕓要她好好照顧妹妹的囑托, 根本不想管她。

葉明熙本就膽小, 加之身邊人各個都清楚知道她爹不疼娘早亡, 變著法地欺負她。

姐姐年長她幾歲,課業繁忙, 散學也比他們晚。

那時她總是躲在書院的假山後面,看著日落, 抹著眼淚等姐姐下課。

四下靜謐一片,春夏還好些,總會有些鳥叫蟬鳴,但秋冬天不但安靜,還要忍受著陣陣寒風。

那時風吹進假山後,感覺天地就只剩她自己的荒敗。

加上同僚總是笑話她,說姐姐不是她親姐姐,對她再好也都是裝的,她遲早會霸占家中財產,再一腳把她踹了。

寒冷,孤寂,沒有安全感,這些元素組成了葉明熙的童年,她就這麽瑟縮著長大。

季飛紹總是笑話她,說她畏首畏尾,怯懦的要命,一點也不像名門閨秀,反倒還不如城中普通人家的姑娘。

他不懂明熙始終擔憂自己會被丟棄的害怕,也不曾去了解她那段無光的童年,那時她聽著自己夫郎隨口而出的嘲笑,面上無奈地笑,心裏卻滿是頹唐。

聞冬叫醒她的時候,她還沒能從那陣久違的孤寂中抽離。

葉明熙怔怔抱著被子出神,臉色有些慘白。

見她這樣,品秋上前試探了她額頭溫度,見一切正常,欲言又止:“姑娘可別裝病不去書院啊。”

聽見聲音,聞冬“啊”了一聲:“姑娘別耍賴,快起來了,老夫人今日天不亮就起來煨湯,囑咐我用湯頭煮了小餛飩,再不起來就要涼了。”

她端著瓦罐進門,一陣濃郁的鮮香。

葉明熙這才反應過來,她已經不再是曾經那個滿心惶恐的小女孩了。

她重生一遭,看得分明,想到姐姐同慕箴,如今身邊盡是寵她愛她之人,她再也沒有必要害怕。

於是她為了伸了個懶腰,驅散了夢中的晦暗,懶洋洋笑著:“我要吃一大碗!”

到書院的時候,慕箴已經到了。

她一臉埋怨地將書箱放下:“聞冬跟品秋真是越來越過分了,說什麽朱先生不許她們服侍,她們便不要待在書院,一起上街玩了。”

掏出書卷時,她重重嘆了口氣:“我也好想去玩。”

慕箴正襟危坐,身形筆直,聞言溫聲安慰:“再過一周便是中秋了,你的課應該就上到中秋。”

葉明熙趴下嘆息:“還要一周啊。”

朱聆還沒來,二人之間唯有慕箴擡手磨墨的細碎聲響。

葉明熙偏頭去看,只覺得這畫面實在是養眼。

墨條在他手中顯得瘦小,也不像明熙握在掌心,只是用指腹夾著,小指靠在墨條後固定,像持筆一般拿著墨條,小幅度地來回畫圈。

咯吱、咯吱、

葉明熙一直盯著他的動作,這聲音讓她想到那座小小的院子,這才想起來問他:“衍悟大師說你不再去普覺寺了。”

“嗯,”他低聲應著,“我將東西都帶回了慕府,雖不再去寺中,卻也會在家中篆刻。”

葉明熙有些出神,她小聲問:“……後你若是沒來書院,我又急著找你,可以去你家嗎?”

她還記得曾經慕箴的囑托。

慕箴動作一頓,實在是這句話說的太過可憐,又帶著些期盼,讓他的心都跟著一縮。

他擡眼,望見她圓頓的雙眼小心翼翼地望著他,生怕自己拒絕的模樣。

一瞬間,好像又回到了幾年前汴京的應天書院,她縮在假山後微微發抖的模樣。

明熙總以為那段時光只有她自己,她渴盼著能有人從天而降陪在她身邊。

而她不知道的是,確實有那麽一人,總是追隨著她,在她不知道的記憶角落,呵護著她。

“可以的,明熙。”

他放下墨條,認真地盯著她閃爍的雙眼道:“先前是我不對,如若要保護你也不該傲慢地違背你的意願,以後我不會了。”

慕箴字字虔誠,垂下的眼睫在他的面上落下陰影,又好像落在明熙心裏。

少年的聲音帶著變聲時期的低沈,沙啞得像踏在落葉之上的聲響:“若是你喜歡,我便日日都來書院陪著你,放假你想找我,也可以直接去慕府,不要再害怕,更不要再哭。”

他伸手摸了摸明熙的發頂,眉間輕皺,好似她愛哭的問題比任何麻煩還要令他棘手。

“至少在漁陽,在我的身邊,你可以隨性而來,至於其他任何問題,都統統交給我來處理。”

慕箴的眼神堅定又明亮,較之日月燭火還要耀眼,他用著這樣炙熱的目光盯著自己,就好像能夠直直透進自己心底。

透進那些無光的年少歲月,驅散了她周遭身邊的所有黑暗仿徨。

朱聆進來的時候,只覺得安靜的很。

葉家的這個小姑娘最是聒噪,總是趁自己不註意時像只小鳥雀般說個不停,今日竟是十分乖巧地在面前攤了本書看。

他納悶地走上前,定睛一瞧,瞬間沒好氣道:“裝乖你也裝的像些,你這書都是倒的。”

說完瞧見她的臉色,皺眉:“臉怎麽紅成這樣,中暑了嗎?慕箴,去擡點冰來。”

“不用,”葉明熙趕忙擡頭擺手,一臉慌亂,“我,學生不熱,不熱……”

雖是這麽說,但慕箴想著這幾日暑熱,還是搬了盆冰來。

明熙用手扇著風,絲絲涼氣撲在臉側,滾燙的溫度消下去了些。

她偷偷看了眼慕箴,見他面色不改,好似不知道自己方才說的話有……人動亂一般。

只一想到方才那段話,葉明熙就覺得自己像吃了輪明日般,心內暖洋洋的,不自覺地傻笑。

“還笑呢。”

臺上的朱聆見她這般,看著手中的課業恨鐵不成鋼:“你這字怎麽寫得越發的歪斜了,你家中長輩都是一手的好字,輪到你便這樣了呢。”

嗯?

葉明熙有些奇怪地擡頭看他,又見朱聆嘆了口氣:“你還是接著抄策論吧,我給你找找《名姬帖》,你照著字形練練。”

朱聆去了書房尋字帖,葉明熙無所事事地翻著桌上的雜書。

她瞥到慕箴筆下的字,運筆輕盈,筆畫靈動流暢,整體整齊均勻,撇捺邊角又有些飄逸。

工整漂亮。

葉明熙抽了兩張他抄的字:“慕哥哥的字好看,我想練你的字,可不可以呀?”

慕箴一頓:“女眷大都練《名姬帖》……”

“我不喜歡,”許是他方才縱容的話給了自己底氣,如今在慕箴面前表達喜惡也越發理直氣壯,“姐姐也練得一手簪花小楷,可我不喜歡,一點也不大氣,還是你的字好看。”

都這樣說了,慕箴自然不會拒絕,他笑笑:“那你練吧,回頭我給你正規寫幾本字帖出來。”

得了他的應允,明熙這才高高興興地將面前的書都收起,留出一大片空地,一邊放策論優秀選篇,一邊放著慕箴的字,對照著抄寫。

朱聆回來的時候,見她已經開始認真抄寫,上前看了一眼,咦了一聲:“你練的是慕箴的字?他是練得行楷吧。”

大政女子多寫簪花小楷,顯得秀氣雅致,草行楷瘦多為男子寫,見她寫得一臉認真,沒有昨日那般心不在焉,朱聆也自當沒什麽意見。

左右是要練字,他不像京中酸儒,規定女子非要如何如何。

朱聆點點頭:“慕箴的字也不錯,你能練出六分便可以了。”

說罷又囑咐了慕箴,讓他閑暇時也多教教明熙持筆姿勢與運筆技巧,便安靜看書,想著這兩日再出一套題目給他們二人。

練慕箴的字讓也葉明熙意外地專註,等朱聆再開口,又到了該用午膳的時候了。

她擱下筆,無意識地揉了揉腕子,慕箴見狀,問:“手疼嗎?”

葉明熙點頭,他的字跡深重,自己下筆也不自覺地用力,像要模仿出他濃墨重彩的字形。

二人又坐到金鴣樓的二樓,這幾日快要將他家的菜嘗了個遍,將臉枕在自己臂彎中,喟嘆道:“我這胃算是給你養金貴了,這幾日晚上回府用膳都覺得不香了。”

就連祖母都看得出來,調笑她被金鴣樓養刁了舌頭。

慕箴給她倒了被熱茶,輕聲:“金鴣樓廚子很多,我調兩個給你帶回葉府。”

葉明熙被嚇得直起身:“千萬別,我這真要給你養刁了,回了汴京我還吃不吃飯了。”

慕箴身子一僵,垂眸望向沒心沒肺,沒在意方才說了什麽的小姑娘,斂眸在心中嘆了口氣。

“對了。”

葉明熙想起了什麽,舉著筷子問他:“朱先生同我家有什麽淵源嗎?怎麽知道我家中人寫字好看?”

“安陽侯與太傅在京中也稱得上名門,你父母想來字也不算差,況且……”

慕箴思忖著回答:“朱先生中舉後,聽聞在太傅手中學習了一段時日,按年紀來看,許是與梅夫人相識吧。”

葉明熙一楞,她沒想到還有這麽一層關系。

她也曾聽姐姐說過,她娘親梅息苒體弱,並未去過學堂,一直都是在家中由太傅梅大人親自啟蒙教導,梅大人又慣常喜歡往家中撿些苦寒上進的學生回去,再加上朱聆與她父親年歲相仿。

這麽一想,確實很有可能相識。

怪不得,她暗想,怪不得祖母一報她的名諱,朱聆便連夜從家鄉趕回漁陽替她上課,她祖母估摸著也是這個意思。

自己不到兩歲的時候,母親就過世了,明熙對她的所有記憶,都是姐姐跟她說的。

梅息苒在她的心中,一直都是模糊朦朧的形象。

“多跟我說些我娘的事吧。”

慕箴見明熙停下吃飯的動作,神情落寞,聲音也沒有往日的活潑。

“我想多知道一些。”

他放下筷子,擦了擦手,將手掌放在毛茸茸的發頂,順著發絲來回撫弄。

見明熙疑惑地擡頭,他狡黠地笑,存心逗她:“這也是梅夫人教我的戲法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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